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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只蝴蝶

 

作者:鞠慧 来源:本站原创 时间:2021-08-06 阅读:
摘要:当初他们恋爱的时候,每次约会,只要邢程征求霓云的意见,她都会毫不犹豫地说,去看黄河。那时,他们俩时常一起到河边去散步

当初他们恋爱的时候,每次约会,只要邢程征求霓云的意见,她都会毫不犹豫地说,去看黄河。那时,他们俩时常一起到河边去散步。春夏秋三季,河堤上或碧草青青,黄花点点,垂柳随风曼舞。或瓜果飘香,彩蝶飞舞,百鸟歌唱;到了冬天,一棵棵落尽了叶子的白杨绿柳傲立在寒风中,经受着严冬的考验。特别是雪后初霁的傍晚,放眼望去,满河满滩都是看不到边的白色,落日的余晖洒在白雪上,反射出跳动的星星点点,就像是一双双调皮地眨动着的眼睛。每次来到河堤上,她都会忘记一切烦恼,把自己融化在了这不断变化的景色里。

总是到这里来,像是没见过黄河似的,有什么好看的?他说。

每天见上三遍都看不够,就喜欢来!她微微扬着脸,有些娇嗔地对他说话的样子,很让他着迷。

每每,他总是这样问,她也总是这样回答他。

既然她高兴来,他也就乐意陪她一起来。只要霓云高兴,他就也高兴。邢程很爱她。

有一次在河边上,邢程发现了一只翩翩起舞的白蝴蝶,便说要抓了来给霓云。她看到紧跟其后的一只黄蝴蝶,显然,它们是一对情侣。霓云一把拉住了邢程,很认真地说,你没看到它们在游玩吗?你看它们多恩爱,别打扰它们。邢程愣了一下,停下了脚步。

他们依然经常到河边上来,滩里的小路上,叠印了他们无数爱的足迹。

一年之后,他们结了婚。又过了一年,他们有了孩子。随之,他的职务也得到了升迁,从中层的位置一下升到了部门主管。

随着职务的不断升迁,邢程在家的时间越来越少。霓云已经记不起他们已有多长时间没有一起出去散步了。她怨过,也不止一次地悄悄流过眼泪。可是,他太忙了,除去忙工作之外,他又有那么多的朋友,中午请张三,晚上李四又请他,他实在没有精力顾及她和孩子。渐渐地,霓云也有些慢慢习惯了这种日子,生活让她从一个多情又敏感的少女变成了一个有些麻木了的少妇。她感到自己衰老的很快,看到恋爱中的少男少女们,她竟有一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虽然极少回家吃饭,但邢程在朋友们中的口碑是很好的,他从来不去那些不该去的地方,也没有半点与别的女人来往的传闻。伤感之余,霓云也就默认了他的这种生活,虽然在偶尔看到有关感情的影视剧或文学作品时她还是要忍不住悄悄地落泪。

在别人眼里,他们是幸福的。他单位效益好,工资奖金都不少发,而且他是单位的一把手,什么事都能说了算。无论他回家多晚,她从没不停地打电话催他回去,让他在朋友们面前没面子过。即使回到家后,她也从没跟别人的老婆那样又是审问又是吵闹的;她的单位效益也不错,而且很轻松。他虽然喜欢没黑没白地跟他的朋友们泡在一起,但他没啥花边新闻,在他这个年龄这个级别的男人里,这也是很难得的。偶尔她抱怨几句,他也从不跟她“针锋相对”,而是用几句玩笑话把她哄的不再生气。像别的男人那样对老婆动手动脚的事,从没有在他们身上发生过。日子就这么不咸不淡地往下过着,如果不是邢程那句话的话,他们也许能一直这样过下去。

那天邢程又喝多了,这在他是常有的事,他的“酒风正”在朋友们中也是出了名的。散场时,他可能还有些不尽兴,就又拉了朋友到家去打扑克。平时他经常回来的很晚,也没有一定的时间,习惯了,霓云就也不再等他,只要邢程超过了十点不回来,她就先睡。那天晚上本来她已经陪孩子睡下了,听到他的朋友们吵吵闹闹地来了好几个,就感到有些不好意思。她慌忙起床,给他们倒了茶,又洗了水果后,就陪在一边看他们打扑克。其实平时她对扑克没兴趣,可回到卧室又怕他的朋友们说不热情,就在一边陪着捱时间。邢程和他的朋友们一边用力甩着扑克,一边天南海北地神聊着,不知谁先说到了旅游,又说到了交通工具,还说到了保险。这时,邢程很豪气地说,上次去韩国,他们问我要买几份保险,我一张嘴,把服务员给说愣了,你们猜我咋说的?众人一边打着扑克,一边等待他的下文。去韩国的一些事,他曾说过不止一次,但买保险的事,霓云也还从未听说过。她问我要买几份保险,我就跟她说,买保险干什么,现在能领到钱吗?那个小妮子摇摇头,说是意外保险。我说我都意外了,还领那保险干啥?给我老婆的下一任丈夫做贡献?让他两个花着我用“意外”挣来的钱吃饱了喝足了之后在我的床上高高兴兴地折腾?我就那么弱智?那小妮子被我说的一句话也答不上来,愣了愣,扭头就走了。

打扑克的人有的在哈哈大笑,有的大声嚷着,出牌出牌。霓云则觉得有些天旋地转,近乎崩溃的感觉潮水一样不可阻挡地朝她涌来,她不知道自己是怎样回到卧室的。那一夜,她大睁着眼睛直到天亮,往事一幕幕在眼前闪现,她不停地问自己,都快十年了,这一切都是真的吗?

第二天,邢程一觉醒来,大概把前一天晚上的事都忘了。因为他经常喝多酒,也经常喜欢开玩笑讲笑话。但霓云不会忘,生活中,她并不是一个那种斤斤计较的人,但邢程的那段话,却深深地刻进了她的心中。对她说来,难道那仅仅是个笑话吗?

接下来的日子,失眠和恶梦总是伴着她。有时,她真想就此放弃,但想到孩子,她又实在下不了这个决心,她想应该找时间跟他好好谈谈,就像当初恋爱时那样,他们一起到河边去,一边慢慢走,一边好好谈谈。她甚至记起了那个有着火红晚霞的傍晚,青翠碧绿的麦苗上,那两只一起飞舞着的蝴蝶。她想每一段感情都来之不易,能够挽救的,就不要轻易放弃。而且,他们两个平时并没有什么大的冲突,没有什么明显的“硬伤”。可是,他依然是在家的时间很少,每天回到家,常常是来不及洗刷就躺下睡了。她一直想找机会,却一直是找不到。想跟他一起到河边上去,想跟他谈谈的想法不停地折磨着她。那天,霓云实在再也无法忍下去了,她鼓足勇气对正在一边打着哈欠一边脱袜子的邢程说,我都记不起来了,咱们俩最后一次到河边上散步是在什么时候。哪天你回来早了,咱们一起到河边上去走走好吗?邢程把袜子扔到地毯上,看了她一眼,然后说,行,哪天找个时间去。霓云没想到邢程会答应的那么痛快,心动了一下。也许,那个关于机场保险的故事是他随口编出来的一个笑话吧?

霓云等待着,一天又一天,邢程却再也没提一起出去走走的事。那天,他只是随口就应了,却并没有真正往心里去,否则,这么多天了,他为什么一次也没有提起呢?以往霓云要邢程办点什么事,他也时常忘记了。霓云把这归于他有些拖拉的性格和事情太多太忙,也并不怎么怪他。可自从那个晚上后,她觉得这一切也许并不只是性格和忙的问题。当初恋爱的时候,他为什么能记住她的生日以及重要的纪念日,也能有时间陪她出去呢?不错,他即没有在外边瞒着她跟别的女人来往,也没有对她使用过一顶点的硬暴力,但是,他却越来越不在意她的感受,有时,他们几天都没有一句话的交流。夫妻之间的那些事,比以前也并没有减少很多,但他总是很晚才回来,每次做的都很匆忙。从前那些让霓云感到心动的前奏和尾声不知从何时起被他省略掉了,那种直奔主题的性爱方式让霓云想到了两个字“办公”,公事公办,不掺杂任何感情。

霓云失眠的毛病越来越厉害了,梦中,总是有垂柳有鲜花有那两只一起飞舞着的蝴蝶。那天下了班在路上走,一家音像店里的歌声传出来,开始她并没怎么在意,但那歌声不停地往她的耳朵里钻着,突然猛地一下撞到了她的心上。

亲爱的你慢慢飞,小心前边带刺的玫瑰。亲爱的你张张嘴,风中花香会让你沉醉。亲爱的你跟我飞,飞过丛林去看小溪水。亲爱的来跳个舞,爱的春天不会有天黑,我和你缠缠绵绵翩翩飞……

站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她的泪一下子流下来。为那两只恩爱缠绵体贴入微比翼起飞的蝴蝶,更为自己。

邢程回家的时候,CD机里在放着歌曲。他觉得有些耳熟,但并不知道是什么歌。这么晚了,还没睡啊?他随手把CD关掉了。霓云没说什么,一声不响地去了洗漱间。他也没再说什么,因为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他们之间的对话越来越简短,有时,一整天相互没有对话,也并不觉得有什么问题了。

邢程再一次回家的时候,CD机里依然是放着歌曲。他觉得有些耳熟,好像就是前一天的那首歌吧?这台CD机,有几年不用了,他不明白霓云为什么突然喜欢上了听歌,而且好像是同一首歌。似乎什么也没想,躺在床上他很快就睡着了。

接下来的日子里,只要回到家,听到的就是那首歌曲。他依然不知道那是首什么歌,他也不想知道。

霓云反复地听着这首歌,我们整天忙来忙去都忙了些什么?从什么时候开始,我们竟然蜕化的不如一只动物,甚至不如一只昆虫?一边听,她一边不停地流泪。对于一起出去,一起到河边走走这个梦,她已经不抱什么幻想了,因为他又一次答应她之后却又一次忘记了。

周末又到了,霓云在心里做着最后的挣扎。晚上邢程依旧回来的很晚,而且满身的酒气。明天周末了,你有时间吗?霓云尽量让自己的语调和缓些。有什么事吗?邢程头也不回地问。如果你有时间咱们谈谈好吗?霓云轻声说。你有什么事说就是了。邢程显得有些不耐烦,家里有什么事吗?有啥事你就直接说,我困了。说着,他打了个呵欠。霓云的心一下子变得冰冷,没事。她咬着牙说完这两个字,泪水已忍不住流下来,用力咬住枕巾,她怕自己哭出声来。只几分钟功夫,邢程的鼾声已雷一样响起来。

霓云又是几乎一夜没合眼。硬暴力可能只是一时,而这种看不见摸不着的软暴力却无时不在无处不在。她流着泪想。我和他,竟然不如两只蝴蝶?

早晨睁开眼,邢程饭也没顾的吃就和朋友一起钓鱼去了。喝酒、打扑克、打麻将、钓鱼,他总是有忙不完的事。到水库边上刚钓了不多一会,又有另一拨朋友打电话约他打麻将。那天也正好没钓到鱼,他正有些不耐烦,就提前回来了。

家里的门开着,CD机里正播放着那首他熟悉又不熟悉的歌,她却不在家。她是个很细心的人,这次怎么没有关门也没有关CD机就出去了呢?他有些纳闷。洗刷完毕,她没有回来,等他换完了衣服,她还是没回来。今天这是怎么了?以往休班的时候,她很少出门的,就是平时到楼前去扔垃圾,她都记着关好门,今天这是怎么了?每到周末,孩子总是被两家老人抢着接了去,他不知道这个周末儿子在哪家。拿起电话,他先打到她父母家,她母亲说没过去。他又打到他父母家,他母亲也是说没过去,只有她和小孙子在家玩。除去双方的父母家,他记不起她还能到哪去。拿着电话,他不知该再往哪打了。正在这时,他的手机响了,原来是那个朋友催他快过去,就差他去凑手了。他没再往别处想,就朝外走去。由于匆忙,矮柜上的一本书被他碰到了地上,他没顾的去拾,关上门就朝朋友定好的酒店走去。

打完扑克接着吃饭,吃完饭之后又接着打麻将,打完之后又聚在一起吃饭,等他回到家的时候,已经晚上十点多了,这十几个小时的时间里,他没离开过酒店,家里的事,自然也早忘到了脑后。走到门口,他听到了从屋子里传来的歌声。还是那首歌,他熟悉又不熟悉的歌。要说熟悉吧,他至今不知道歌的名字是什么,要说不熟悉吧,可他也能随着哼唱几句。掏出钥匙,他打开防盗门。面对着他的,是漆黑一片的房间。以往不管他回来的多么晚,客厅里总有一只小灯亮着,可今天这是怎么了?他伸手摸索着去找开关,顶灯被他打开的同时,他被绊了一下,低头一看,原来是上午走时碰掉的那本书,依然躺在原来的位置上。他愣了一下,酒醒了一半。她没回来?一整天都没回来?急忙来到卧室,他走时丢在沙发上的脏衣服还团在那,如果她在家的话,他随手乱扔的脏衣服不会还在哪的;走进厨房,上午他拿回来的那条鱼不知何时从水池里跳了出来,早已经僵硬了。临死前,它一定很剧烈地挣扎过,因为原来放在地板上的东西都变得东倒西歪;他又走进洗漱间,看到上午被自己扔在洗手盆上的毛巾还在那扔着,用过的牙膏也开着盖躺在那。刚结婚的时候,她很不习惯他的乱扔乱放和牙膏、鞋油及马桶不盖盖子等毛病,也曾为这事争吵过几回,可她稍一放松,他便故伎重演,时间久了,她也懒得说他,便由着他的性子,等他离开之后,她再重新收拾一遍。

邢程实在想不出霓云到底去了哪里,平时不上班的时候,白天她都极少出去,更别说晚上了。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点上一支烟,他在想着她到底去了哪里。突然,邢程记起霓云一定是带了电话出去的,每次出门前,她都先检查一下电话是否在包里放着,她怕家里人有事找不到她。那部小灵通是邢程单位发的,他不想带那么多通讯工具,就给了霓云。邢程拿起电话,却想不起霓云的小灵通到底是多少号了。平时因为在外边应酬太多了,渐渐地,他便再懒得跟霓云“请假”,他们之间很少通电话。偶尔有什么事,也是打家里的电话,霓云除去在班上就是在家里,她很少外出。邢程只记得末两位好像是3和6,但他却不能确定。到底是什么号呢?他越想越觉得模糊,有几个感到差不多的号码,后来仔细想想,才记起是自己单位同事的号码。他从茶几上拿起电话号码本,一页页仔细地查看着,从第一页一直翻到了最后一页,跟霓云有关系的号码只有家里的这个和她单位的一个号码。邢程知道,他自己包里的那个电话号码本上是没有霓云的小灵通号的,他从没想到要记她的电话号码。有一次他有事找霓云,打到家里没人接,想打她的小灵通,又不知道号码,就问了会计,因为小灵通是他单位的会计发放的。那时,他也没想到要把这个号码记到自己的电话本上或输到自己的手机里,虽然他的手机号码本是超大蓄量的。他从来都没想到有一天会为了找她的电话号码费这么大的力气。

现在这个时间再打电话问会计肯定不合适,邢程坐在沙发上,一支接一支地吸着烟,脑子里却满满的,像是塞满了稀泥巴。他站起来,在屋子里慢慢踱着步,走到那本书跟前的时候,他弯腰拣了起来。一张纸片掉出来,他拣起纸片,见那上边是一行字:想到河边去看蝴蝶。

端详着手里的纸片,邢程一时弄不明白这到底是谁的笔迹。这是霓云的字吗?他已经记不起她的字到底是什么样子了,连大概的样子也记不起来了。他实在不敢肯定。要么是儿子写的?可儿子的字他也把握不准是不是这样子。想到河边去看蝴蝶。他把这行字重新读了一遍,边读边不停地摇头,看蝴蝶?看什么蝴蝶?这个季节哪来的蝴蝶?

邢程觉得有些累,伸手关掉了CD,他点上一支烟,一屁股坐在了沙发。

【责任编辑:梧桐细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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