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的格子窗
我家的老屋,是藕池河畔的一座茅草房,土木结构,坐西朝东。窗户是木格子的,上面糊着暗黄色的麻布纸,它像一道屏障,无论窗外寒风呼啸抑或雪花飘舞,窗内都是暖暖的。
清晨,我满怀期待地推开窗户,一股清新的气息扑面而来,阳光柔柔地探过窗子,涌到屋子里,带着绿植的清香落在我的小脸上。
透过窗户,放眼望去,挺拔坚韧的香椿树,广阔肥沃的田野,呢喃细语的燕子,叽叽喳喳的麻雀;长者隐约悠长的吆喝声,还有妙龄女子清脆悦耳的叫喊声……一切都是美好而淡雅的样子,这或许便是陶渊明心之向往的桃花源吧!
学生时代,我常常因为上学而早起。当然,母亲总是最早起床,准备早饭,她把灯点亮,灯光便从窗口映照到房前屋后。我的心中也仿佛点燃了一片明亮的灯火,幸福感油然而生,笑容也会漾起在我的嘴角。
黑夜来临,窗户的那头点亮一盏盞灯时,这或明或暗的四方物,总能悄悄染上室内的温馨或忧愁,落在熟悉它的人的心尖上。放学回家,我一拐进那条小路,第一件事便是看看家里的窗,若是亮灯,再多的心事也会放下。推开门,叫一声“妈”,母亲便放下手中正在缝补的衣服或正在纺着的棉纱,先叫我洗手,然后从锅里端出热气腾腾的饭菜,一家人围在一起用餐,唠着家常,共享家庭最温馨最美好的时光,感受那贫瘠岁月里滋生的温馨恬淡。
晚饭后,我就着一盏灯火复习功课。静谧地灯火下,母亲微笑着陪在我的身边,不时停下手中的针线活,听我读书,看我写作业,脸上洋溢着一种神奇的幸福。每当灯芯结出灯花,母亲就会用手中的针去挑挑灯芯,拨亮油灯,同时被拨亮的,还有照着我刻苦上进的那盏心灯!母亲曾指着窗户对我说:“窗户不撑肚皮,不当棉衣,是个念想,映照着红红火火的好日子!”此刻,窗户映照下的母亲凝重温情,我知道她是祈盼我通过自己的努力走出这老屋,走出双脚插在农田里的贫穷苦熬的生活。
冬天,地里没了农活,这时,老奶奶、小媳妇和姑娘们最忙碌、最愿意干的事情,就是三五成群地围坐在一起,摊开五颜六色的纸张,手持一把小剪刀,相互商量着、观摩着剪窗花。她们把窗花看得很神圣。如果谁剪得好,大家都观赏和夸奖。那些窗花,色彩缤纷,栩栩如生,那飞禽、游鱼、猛兽,那盛开的花朵、饱满的硕果,那丰收的喜悦、耕作的欢快、团聚的祥和,描绘的都是一处处人间仙境!
那时候,媒婆说媒,怀里揣着姑娘剪的窗花,到男方家,把窗花一亮,比什么都有说服力。农村人把剪窗花与过日子直接联系起来。剪出好窗花,才能过出好日子。
冬天,我们家也兴贴窗花。
二哥会挑个天气晴好的日子,领着我们把窗户上已经泛黄的旧窗户纸和破损的窗花一点点撕掉,用鞋刷细心地刷掉窗户格子上的尘土,再用抹布把窗棂擦得一尘不染,然后小心翼翼地用小火熬出的黏黏的米糊把麻布纸贴在擦拭一新的窗户上,接着在麻布纸上贴上窗花,屋子里顿时亮堂、喜庆、活跃起来,给简陋、清贫的农家,带来少有的快乐和活力。
寒冷的日子,一家人围着一盆火,守着一盏灯,悠闲自在地享受着炉火的温暖。这时候,年幼的我趴在母亲的肩头,父亲一边卷着焦黄的烟叶,一边把窗花隐含的那些有趣的励志的民间故事讲给我们听。一家人,说着笑着,吃着喝着,特别温馨美好,特别富有诗意,正如汪曾祺老先生所描述的:“家人闲坐,灯火可亲。”
月光皎洁的夜晚,我躺在暖暖的被窝里,看一缕缕月光照在窗花上。月儿悄悄将温暖注入我的血脉,让我渐渐地安静下来,于是,我迷迷糊糊地入睡了。而窗花上的动植物们却鲜活了,那盛开的腊梅,跳龙门的鲤鱼像温婉的明月,落在我的枕上,走进我的梦里。
那年夏天,我终于圆了我的大学梦。大学毕业后,我怀揣着一颗激动、兴奋、紧张的心,将母亲的叮咛连同那枚叫乡愁的十字架,一同塞进清瘦的行囊,告别了生我养我的土地,也告别了我生活了二十五载的老屋,走向外面更精彩、更广阔的世界。于是,我成了母亲曾经期盼的“城里人”,过上了红红火火的好日子,站得更高,看得更远。但是,在繁华深处,我还是喜欢用儿时的眼光去欣赏蓝天白云,我还是喜欢透过一扇扇小窗去看人间百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