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亮躲进浓云里，暗色的雪光映着静寂的山林。

夜，真的静极了。

无人能听到远处人马的脚步声和蹄音，但他自己能够真切地感觉到。

那时，四海客栈门外未卸鞍的枣红马正啃吃着刚冒出雪窝的嫩草，而客栈内的他正独自引酒。

他把余下的最后一口热酒举在眉前，凝视片刻，而后仰脖“咕咚”一下灌进肚里，又缓缓地将目光移向窗外。

山峰林木错落成高高低低的剪影。死寂的夜色中，他觉察出有人马的影子正向这里匆匆地奔来。

中原武林正义之士正在群起追杀他。

因为他罪孽深重。

为得到一块鸡蛋大小的“雪玉”，他一夜间毫不手软地灭掉了三个家族、大小二十四口男女。而那块“雪玉”——江湖第一大门派“龙虎帮”的震门祖传之宝，此刻就揣在他的怀里。

他为躲避追杀而马不停蹄，昼夜兼程。

他先是越过祁连山脉，后在沙漠里死里逃生。

他觉得，追杀他的武士无处不在，如同影子一样紧紧地与他行影相随，一刻也不曾离开过他的视野。而且，追杀者定是江湖武林中响当当的高手。

此刻，他觉得那人马的影子愈加近了，“哒哒”的足音敲击着他的心。

灯影儿里的他缓缓站起身，站起来的他面色凝重，像青铜铸就的塑雕。

他反手 “铮”地一声自背后抽出鬼头刀，身型一晃，鸟儿一样稳稳地落在了“四海客栈”院中央。

“来吧！来吧！你们都来吧！”

他大喊，喊声犹如野地里尖锐的狼嚎。

院子里顿时风声水起，旋起的草叶枝片点染着清冷的雪光在他的四周飞旋舞动，起起落落的身影，犹如巨大的黑鸟飘来荡去。

那真是一场惨烈的拼杀……

四海客栈的老板祝三娘天蒙蒙亮的时候，将头试探着伸出窗外。

昨晚儿，院子里的拼杀实在是让人惊恐不安。她也因此而彻夜无眠。

窗外有点点晨光泻进来。

祝三娘掂着脚，牵着孩子的手小心翼翼来到院子里。

清冷的晨雾正在院子里弥漫，沙石铺就的院子被耥的沟沟坎坎有些松软，两头一人多高的牦牛，一头身首异处，另头膛腹洞开，院子中央的石磨被利器剁成了方方正正均等的四块。还有，那用来栓牦牛和骡马的碗口粗的木桩被齐齐斩为两截。

而他，那个昨夜还独自喝酒的刀客，已直挺挺地仰面躺在这些物件的中间——他死了。

他的一只胳臂被利器削断，断臂的手紧紧的死握成拳状，手心儿里是那枚雪玉。另一条胳膊却直直地伸着，还握着那柄宝刀。他眼睛圆睁着，张着嘴，呲着牙，整个儿人全无了威武神勇的武士摸样。

他的模样很恐怖，死的好残。

孩子仰头不解地问：“娘，昨天晚上你看的时候不是说这个人在院子里习武吗？那他为什么把咱家的牛给杀了呀？”

孩子显然是不理解。

“娘，你看，他的嘴上是什么？”孩子又用手怯怯地指给母亲看。

一条黑绿色的液体，像蚯蚓样顺着那个已经死去的壮汉的嘴角流淌出来。

“那是胆汁儿。”祝三娘微皱着眉，面色沉静，但语气十分肯定。

“他自己心里有鬼，他是被自己吓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