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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洗你的澡


作者:庞羽 来源:本站原创 时间:2025-06-09 阅读:
摘要:庞羽,生于1993年3月,曾在《人民文学》《收获》《十月》《花城》《钟山》《天涯》等刊发表小说若干。

你洗你的澡

等刘珍拍完照片,桌上的菜已经冷了,白灼菜心上析出了猪油。范明没有吃这顿饭,他只是趁倒垃圾的工夫,去路边的牛肉拉面店吃了一碗味精面。牛肉香精的味道涌上来,他吐在了拖把池里,觉得还是不舒服,就去理发店洗了个头。洗头小妹摩挲着他的头皮,在理发师的唠叨中,他一直保持着假笑。

他不知道刘珍就那个矬样,有必要买那么多衣服吗?刘珍上了床,整天觍着脸问他,她今天美不美,他是不是更爱她了?想到这,范明一皱眉头,碰了碰洗头小妹的手,小妹咯咯笑着跑开了。范明舒舒服服地享受着理发师的吹风机服务。出理发店,刘珍打来电话,范明说领导喊他去单位加班,今晚在单位睡。范明听见电话里的水声,刘珍在放热水。她洗过澡,在床上刷会手机,不一会儿就睡过去了。“太没劲了”,范明冲着挂断的电话说,“整天跟个死鱼一样躺在床上,真正的夜生活全被你睡没了。”范明去车里抽了根烟,月晕染在云头,一圈圈荡出去。路口的卡车还在卖西瓜,豹纹的,还这么饱满。范明捻熄了烟头,妈的,洗头小妹好是好,就是长了一脸麻子。

当初和刘珍结婚,是因为刘珍拥有一份和范明一样好的工作,刘珍的父母还给刘珍置办了一套房产。范明父母的钱全给弟弟看病了,即使他弟弟不生病,他父母也没法给他在南京这个地方付个首付。“你要找个独女”,他母亲告诉他,“独生女儿好处多,你能少奋斗二十年。”婚礼时,范明仔细观察了他的岳父,与其说他娶了刘珍,不如说他娶了他岳父,整洁体面,老家三套房,手里还有点小钱。范明向刘珍暗示过很多次,“咱爸在老家的房子房龄也老了,还是南京的房子值钱,县城的房子哪有省城的房子有前途?”刘珍不听他的,光在那里逛淘宝。即使有五百万,也被这败家娘们败光了,范明想。范明母亲给他下死命令,一定要逼刘珍的父母拿出钱来买房,要么就让刘珍的这套房子房产证上加上范明的名字,她可是要来南京和范明一起住的,养儿防老养儿防老,儿子连房子都没有,怎么孝顺他的母亲?范明在单位的栏杆边抽了十一根烟,“我都是为你好啊”,***说,“你一个人在大城市漂泊,没有一个房子怎么能过下去?”烟抽完了,他就去拍老丈人马屁,过年期间,他斥巨资买了两瓶五粮液,特地开车送刘珍回老家。这车是范明***十几年前买的,经常熄火,但凑合着还能用。年夜饭推杯换盏间,范明提到了现在推出了电车,比汽油车方便多了。老丈人给他盛了一碗鸡汤,说:“小范一年里辛苦了,丫头不懂事,小范多担待一点。”小范咧着嘴呵呵笑着,他从不直视老丈人的眼睛,这个老头在江湖上混的,范明可不会让老丈人这么快就看穿自己。老丈人喝酒喝高兴了,在播放春晚的电视机前转呼啦圈,范明被刘珍家人逗得呵呵直笑,却冷眼看着他的老丈人,他像套圈一般撒出了那么多圈,终于圈住一条肥鱼,要是刘珍怀孕生了孩子,范明能让老丈人净身出户。还是不要这样吧,范明举起酒杯,朝酒影里那个变形的自己暗暗一笑,总不能把人逼上绝路吧?他会给老丈人家留个公寓的。刘珍穿上了准备过年的新衣服,在客厅转着圈给她父母欣赏。凭什么不是他母亲?范明想,凭什么不是他母亲,穿着一身昂贵的喜庆衣裳,在光亮宽敞的大房子里幸福地转圈?他想起了他老家的房子,简陋,寒酸,他母亲每天还要打热水给他弟弟擦拭身子,到了下雨天,家里锅碗瓢盆都得拿出来等水。凭什么?范明暗暗咬了咬牙又冲着刘珍眯眼一笑,“真好看,你穿什么都好看。”老丈人拿着果盘走了过来,像是要和范明叙旧,范明很少说话,只是嘿嘿笑着,也不直视老丈人的眼睛。电视上郭冬临的光头照亮了整个客厅。明年又是美好的一年!老丈人举起了酒杯。范明和他碰了杯,瞥了一眼老丈人,明年是怎样的一年?这老头天天应酬,你说谁活得过谁?以他的智商,刘珍和那个少根筋的丈母娘,谁玩得过谁?范明不由得敬了穿新衣服的刘珍一杯,这个蠢蛋,范明抿了一口酒,到现在还以为这世界充满爱哩。当晚刘珍睡得很沉,范明把窗帘撩开一条缝,夜空中放满了五彩缤纷的烟花。又是新的一年了,范明直视着夜空的焰火,宛如直视老丈人的眼睛。你女儿离了婚还能找谁?范明心里嘀咕,你是希望你女儿孤寡一生,还是把这些本就属于我家的车、房提前给我家人享受享受?范明嘴角一咧,等你女儿生了孩子,看谁还要她,快递拆了,还要快递盒子干什么?夜空中爆发出巨型的红色焰火,红光照满了范明的脸。范明翻个身,看着刘珍小山似的隆起的身体。范明想到了泳池派对,长腿大胸的美女靠着他身上喝香槟,刘珍变成了泳池里的充气飞马,被人摁下去,又浮上来,脸上一副傻呆呆又不知所措的模样。早晚把你家房子卖了开泳池,范明小声嘀咕了一句,被窗外的鞭炮声盖下去了。

刘珍刚怀上孕时,范明还做了些良心事。他给刘珍买了睡觉的孕妇枕,还给她买了防辐射服。刘珍淌着口水抱着孕妇枕睡觉,范明的心还是咯噔一下子的。他其实和刘珍并没有多大仇,刘珍还看短视频学做菜,烧得也是像模像样的,她还给范明洗过袜子,袜子挂满了阳台,在不断往下滴的袜子水中,刘珍朝范明傻笑。有那么几个瞬间,范明也觉得有家的感觉真好。俞红再次找到他时,她的单眼皮已经变成了双眼皮。俞红是他一直喜欢的类型,个高,苗条,胸大腰细腿长,还有一头乌黑亮丽的头发。在他们大学时一次一起回老家的火车上,范明问过她,能不能做他女朋友。俞红咧嘴一笑,举起手腕上的金镯子,说她男朋友下周带她去买卡地亚,范明说的她暂时不考虑。范明在学生时代成绩很优秀,他的抽屉时不时会冒出粉红色的信封。为了来南京,他考了七八年公务员,拒绝了多少女同学的橄榄枝。“你到省城可就发达了”,他母亲说,“你是省城的公务员,省城的女孩不就随你挑?”范明望了一眼拄着拐杖的弟弟,紧皱眉头不说话。“你怕什么”,母亲说,“现在大龄女孩那么多,尤其是那些有房子又有好工作的,怎么也嫁不出去,你愁什么?”来南京后,范明也不见得有多开心,有的女孩上来就要车要房,有的女孩开口就是古驰LV,再普通的女孩,都有一颗蹭饭的心。这让范明心里不爽,他可不是做赔本生意的人。他母亲拜托了很多人,开公司的表姐家,有一官半职的姑母家,沾亲带故的远方表舅家,只求一个有房子、有好工作、家境好的独生女。没过多久,范明就碰上了刘珍,唯一缺憾的是,房子是婚前财产,房产证上没有范明的名字。范明几次和刘珍说,住在她家的房子里,他内心里没有安全感,一想到房子的男主人是她爸,他压力就很大。说了几次,刘珍像是没听明白似的。范明咬咬牙,给刘珍上交了生活费,哄她,“这是建设我们的小家用的,我们要把我们的小窝打扮得更漂亮。”打扮小窝,让刘珍听错了,她居然打扮起了自己,买孕妇装,又去购置金首饰,范明后悔得肠子都青了,但为了这套房子,为了这套他一辈子不吃不喝也买不起的房子,他忍了。鬼知道他能忍到什么时候。开着十年前买的、动不动就熄火的大众汽车,遇到堵车,范明什么脏话都能骂出来。这个刘珍,还觍着脸坐在他的副驾座位上,指挥着,一会去这,一会去那,要去产检,要去吃顿好的,要去网红景点玩,真是个不赚钱光花钱的主。刘珍招呼范明,范明马上眯起眼咧开嘴笑,快成一条缝的眼角像匕首锋利的刀刃。有一次,刘珍坐在副驾座位上尿急,范明故意错过了一个又一个厕所,要是她被尿憋死了,配偶的财产第一顺位人是范明;要是她没被憋死,这尿急的感受也够她喝上一盅。刘珍的肚子胀得鼓了起来,还嚷嚷着憋不住了。生孩子,哪个女人不能生?借个肚皮的事。范明不情愿地在路边停了车,看着刘珍像个皮球一样滚了出去。他闭上眼睛,满眼都是俞红一扭一扭的胯。他俩之前有好多年没见了,上次同学聚会,要不是那么多同学,他俩早就……刘珍滚进了一家医院上厕所去了,范明打开了俞红的朋友圈,哦呦,头发还是那么茂密浓郁。刘珍还要一会儿才能出来,范明打开了抖音小号,看起了美女直播。那天夫子庙人挤人,刘珍稍微转了转,就提议要回家,怕人群挤到她肚子里的孩子。范明有点扫兴,夫子庙人多,美女也多,全是露胳膊露腿的,还没看尽兴呢。回家的路上,刘珍抱着蓝牙音箱哼起歌曲,她说这是胎教,范明觉得她纯粹是找碴儿,唱得跟个鸭叫似的。回到家,刘珍打开冰箱,给范明煮韭菜鸡蛋水饺,范明躺在沙发上,把抖音小号开成无声模式,悄悄地看着美女跳舞。水饺浮起来三趟,刘珍不断往锅里加水,还调了蘸料。水饺上桌后,刘珍又去用微波炉加热卤牛肉,范明抬起头,语气温柔地关心她说,微波炉的微波对肚子里的胎儿不好,让刘珍往后站站。刘珍离开了微波炉,又去厨房隔水蒸牛奶。范明觉得自己提醒的已经够多了,听不听那是刘珍自己的事。

范明的母亲又去算了一命。“这儿媳妇旺夫”,算命老头说,“命里还自带财库,你们家要享福咯。”和老头商量了半天,最后形成了统一的意见,趁着刘珍不在家的工夫,范明在房子里特定位置摆点东西,久而久之,这房子就是范家的了。范明揣着一小袋糯米、两三把竹叶,在房子四周撒了撒,还在厨房最上面的橱柜里供了水,水是财富,是要往范家流的财富。过了几天,刘珍拿着装糯米的垃圾袋走过客厅,“镇宅的”,范明说,“你就放在那,咱家拿房子的时候没做仪式,这些糯米可以镇宅。”刘珍像没听到似的将垃圾袋放在了门口。范明讨厌刘珍的间歇性耳聋,也讨厌那个高度近视的丈母娘时不时的探视。随着刘珍的肚子变大,丈母娘就常驻在这里不走了。范明每天都要在地下室车位上待上很久,不是看美女跳舞,就是去找俞红聊天。俞红总是能说到他的心坎里去,这说明他俩才是一路人,只有她才配得上与他并肩。俞红有时会约他去茶座里坐坐,范明还在犹豫,他知道去茶座意味着什么,意味着他可能与这套他一辈子都买不起的房子擦肩而过了。办公室的同事经常在工位上聊天,有几个年纪大的男同事嘿嘿一笑,说他们还不知道足疗有多养生。范明几次在足疗店前徘徊,老婆怀孕,老公需求得不到满足,去做个足疗有什么好指责的?加班到深夜,有个年纪大的男同事塞给他一张小卡片,说靠谱。范明想起袜子往下滴水时,刘珍一脸傻笑的模样,心里头疙疙瘩瘩的,他老婆被困在一场袜子雨里了。刘珍和他从见面到结婚,也没和他要过什么礼物,吃饭次数很少,刘珍总是说在减肥,他们只是在玄武湖边走走,在新街口看看霓虹。他俩也没有怎么推心置腹过,只是他瞧着她顺眼,她瞧着他也不讨厌。后来两人也没啥话好讲了,范明就给她讲他中学时代如何当学神的事,刘珍也给他讲大学时她的室友谈恋爱和保研的事,范明说话时,刘珍不插话,刘珍讲话时,范明不插话,两人都觉得彼此挺有默契的。那张小卡片还放在办公室抽屉里,四下无人时,范明还拿出来摩挲摩挲,卡片上的女人真是白啊。俞红的自拍照被范明一张一张保存起来了,相册里还有许多其他女人的照片,有的是明星,有的是网友,有的是交友软件上不知是男是女的“美女”。范明喜欢看俞红的长腿照,白皙光滑,一点毛都没有,像剥了皮的莲藕。俞红也老是笑他,“你结婚结了个寂寞,既没捞到房子,又没捞到车子,每个月还要给那个毛都不拔的老母鸡生活费。”范明没有反驳她,有一搭没一搭和她聊着,俞红不管不顾,说,“刘珍哪一样配得上你,个头矮,身材肥,智商不高,爱花钱,五官只能凑合着看。”范明觉得俞红说得对,但凡他家境好一点,哪轮得上这个刘珍?范明躺在沙发上,看着石膏吊顶出神,也真是奇了怪了,他小半辈子这么努力,成绩一路都是绿灯,这次升迁又没有他,这套房子还没有他的名字,刘珍肚子里还有一个拖油瓶,孩子生出来以后,他想拥有一套属于自己房子的渴望,这辈子还能实现吗?范明把沙发坐出了一个小坑。树挪死,人挪活,他就不信他这么聪明的人,不能把这套房子挪进自己的口袋里?他反正想好了,等房子有他的名字,他就能理直气壮地让丈母娘老丈人搬出去住,过两年把他父母弟弟接过来,刘珍反正工作不忙,一边带娃,一边伺候他父母。要是刘珍还乱花钱,那他就把她一脚蹬了,反正房子是他的了,他爱把哪个女人带回来就把哪个女人带回来。范明起身,看看镜子里的自己,倍儿帅,就用这样的精气神,把刘珍和她父母的气焰给压下去。刘珍去超市买菜了,还没有回来,范明在她的房子里尽情地跑着,他要像狗一样在房子里洒满有自己气味的尿,就连刘珍,也没这个本事进来。范明打开衣橱,拿出几件刘珍珍爱的衣服,摊在地上使劲踩,踩完,拎起来再挂进衣橱里,顺便把自己刚晒干的内裤高高挂在日历上,用手拨拨,内裤中间裂开,像个黑洞。“我才是主人。”范明不折不扣地说。

范明没有去单位,而是去了新街口闲逛。刘珍问过一次,他工作为什么这么忙,连周末都没有。范明搪塞了回去,这个球一样的肥婆,丢在家里可放心了。他长得一表人才,个子高,有点腱子肉,在人群中多看看美女,又被美女多看看,这滋味别提多美妙了。刘珍孕前也没有多胖,那个少根筋的丈母娘,天天给她煨汤,说不定生出来的孩子没多胖,刘珍倒成了泄了气的皮球,这肚子再也回不去了。多难看。范明皱了皱眉头,和两个露肚脐的辣妹擦肩走过,那胸是胸,腰是腰,女人和女人的差距咋就那么大呢?范明跑去奶茶店叫了一杯奶茶,广告是第二杯半价。范明想把俞红约出来,赌一赌半价的奶茶是否比全价的奶茶缺斤少两。范明母亲来了电话,说他弟弟的腿还是老样子,她和他爸想来大城市给他弟弟看腿,他弟这种情况,只能住电梯房。范明一口气干了这杯奶茶,带着那杯半价的奶茶回去找刘珍。他把车停在车位上,从负一楼坐电梯上楼,嘴巴要和这杯奶茶一样甜。怎么办呢,他弟弟也是刘珍的小叔子,自古以来,媳妇伺候公公婆婆是天经地义的,哪有男人和丈母娘同住一个屋子的道理?范明开着动不动就熄火的大众汽车,心里比手里的手刹还要沉重,这家人也真是抠,嫁个女儿,连个车都不陪一辆,那个老丈人也是在江湖上混的,这点礼节都不懂?刘珍这套房子就应该是她的陪嫁,不然她赤手空拳嫁给他?真是痴人说梦。看看相亲市场上流通的那些货色,他个子高,形象好,还是个公务员,刘珍家陪一套房子那还是算少的。范明啪地拉动手刹,车又启动了。如潮的车流被阳光照成金色的一串。全都是金钱,范明的嘴角弯了起来,他又不是没对刘珍好过,她没怀孕前,带她去夫子庙,带她去牛首山,还带她去过安徽,他俩玩得很开心,落日下还依偎在一起,是在李白墓前依偎的,刘珍说李白死得太早,范明倒觉得,李白死得很识时务。他俩给李白献上了两瓶气泡水,回程时,刘珍还说不知道那气泡水能坚持多久,气泡别走得太快,李白喝了几千年的酒了,还是喜欢喝辣口的。范明眯眯笑着听她讲,那个时候,他觉得刘珍人也是挺好的,脾气不大,人也不精明,笑起来嘴角还有两个酒窝。管她几个酒窝呢,范明眉头一皱,他要有个自己的窝,一个装得下他家一家人的自己的窝。俞红发来了信息,正堵着车,范明看了一眼,是俞红的自拍,胸前还露着事业线。“真是个骚娘们”,范明带着笑嘟囔,“真是个带劲的骚娘们。”范明又构想起了自己的小窝,他父母一个房间,他和刘珍一个房间,孩子和他弟弟一个房间,刘珍给他父母洗衣做饭,他父母训练他弟弟走路康复,等刘珍出去买菜的空档,他就喊俞红过来,好好地快活一把。这才叫人生,范明心想,这才是一个家应有的样子。自古以来,男主外,女主内,刘珍就应该担负起一个媳妇应有的责任,服侍公婆,照顾孩子,男人说话她要听,男人出去应酬也别有意见,男人毕竟是狩猎型动物,有一两个红颜知己,自古以来都是正常的。她刘珍不知道勤俭持家,喜欢吃喜欢玩喜欢买衣服,是时候治治她了。他母亲就是个好榜样,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他母亲就做得很漂亮,不就是一辈子跟着婆家任劳任怨吗?再说了,女人出嫁了,那就是婆家的人,嫁出去的女人是泼出去的水,是他范明家的人,只能站在他家这一边,跟着范明一起去和老丈人要钱,是天经地义的事。范明想起婚礼上刘珍穿着婚纱走来的情景,她走到了婆家这里,范明在干冰的白雾中等着老丈人把刘珍交给他——他母亲省吃俭用给了她家八万八的彩礼,这个人家不至于抠得连陪嫁的车、房都没有吧?那真是白瞎了他三万块的钻戒。范明长舒了一口气,人不能不学会做人,她刘珍该负的责任,老丈人家该给予的支持,一样都不能少。一串金币似的车流叮叮咚咚流通起来了。

刘珍依旧没听他说话。这娘们也真是的,范明瞪了她一眼,跟她提要求时,她间歇性耳聋,说带她出去玩,她耳朵比谁都灵,也不学学他母亲,一身端庄体面,自己收拾得干干净净,家里也收拾得干干净净。他奶奶生病卧床时,他母亲一勺一勺喂他奶奶喝粥,街坊邻居都夸他母亲是个好媳妇。他父亲又不是没打过他母亲,那时风言风语多了,他母亲不也是青一块紫一块地熬过来了吗?他父亲打得再凶,他母亲不是照样洗衣做饭,赚钱补贴家用?他母亲嫁到这个婆家,就是婆家的人,就应该为婆家做事。真不知道这个世道怎么了,范明又瞪了刘珍一眼,现在媳妇不但不伏低做小,反而头翘尾翘,翘上天了。范明走到了阳台,打开窗户,抽起了烟,背后刘珍在叫嚷怀孕了不能闻烟味。可真是惯着她了,范明皱着眉头捻熄了烟蒂,要是搁在他老家,老爷们儿上来就是啪啪两巴掌。这社会怎么了?范明瞧着天上的月亮,现在妇女要骑在老爷们儿身上作妖了?老天也不管管,范明冲着天上的月亮吐了口痰——这日子没法过了。回过身时,范明脸上又堆满了笑意,刘珍一天不让步,这房子他一天都沾不上一根毛。他已经看好了,刘珍和他的卧室里有一个飘窗,将来他可以和俞红在那里寻欢作乐——刘珍那死鱼样,跟她讲过多少遍飘窗的重要性,她都理解不了的。范明打开了和俞红的对话框,俞红发来了一些黄色的动图,还有几条语音,撩得范明那叫一个心花怒放。女人的孕期那么长,就应该给她们的丈夫找到一些发泄精力的途径。刘珍在洗澡的时候,范明推门进去过,那一个蛤蟆样,再硬的铁杆也被压扁了。“你洗你的澡”,范明和颜悦色地说,“也给咱俩的宝宝好好洗一洗,生出来又白又漂亮。”刘珍伸手去挤沐浴露,那笨拙的模样,真像个蜕了皮的皮球。俞红又发来了她的自拍照,红色的尖头高跟鞋,还有闪钻的黑丝。学生时代咋就没注意到她的大长腿呢?范明纳闷,那时候光顾着看1234,abcd了,一心想去大城市发展,有个好工作,有个大房子,他们一家和和美美地过着人上人的生活。这个梦想差不多已经实现一半了,只要刘珍肯让步,他不仅是人上人,他家也会越来越红火,刘珍是个旺夫命,升职加薪,升官发财,无数美女都等着他。俞红又发来了信息,范明觉得还是要请她喝杯奶茶,聊了这么长时间的天,怎么能不更进一步呢?范明让俞红发个定位,又告诉刘珍,单位喊他回去改材料,要很晚才能回来,如果领导还是不满意,今晚他就睡在单位。

范明很满意俞红那精致的妆容,眉是眉,眼是眼,裙子那么短,还是包臀的。两人愉快地吃了顿晚饭,在德基逛了逛,范明给俞红买了身连衣裙,俞红穿起来前凸后翘,范明说回宾馆后就穿这个。在酒吧喝了两杯清酒,两人黏黏糊糊就到了宾馆房间里。范明觉得自己重返了十八岁,俞红就坐在他座位前头,浓郁的发香让他心醉神迷。俞红紧紧地拉着他的手,他仿佛又抱起学校篮球场上的篮球。俞红咬住了他的耳朵,一阵春风拂过了他的面庞,他的母亲变年轻了,他的弟弟能重新下地走路了。他爱他的妈妈,就像他爱天底下除了刘珍之外的每一个女性一样。“怎么样?”俞红抽出一根烟,递给范明。“通了。”范明说完,熟练地叼起了烟。俞红靠在他的肩头,说范明家里那么多像他一样有用的人,能不能给她安排一份工作?她喜欢大城市,她想留在南京。范明闻着她的发香,衔着烟的手指猛地一哆嗦,“这不是件小事吗,”范明压低了嗓子告诉俞红,局长允诺他,明年科长的位置已经给他留着了,等他当了科长,不知多少人来找他办事呢。俞红咯咯笑,脸庞依偎在范明的胸膛,手指头一根一根逗弄着范明的胸毛,“那可说定了哦,将来要是有人给你送德基的购物卡,记得留两张给我买裙子。”范明被俞红的发香熏得迷了眼睛,情不自禁地讲起了他有多大能耐,他认识南京多少领导,单位上多少女下属给他献殷勤,俞红一边笑着,一边把他的胸毛一捋一捋。

等范明赶到时,刘珍还在手术室里观察,丈母娘和老丈人守在病房外。丈母娘说,刘珍洗澡时摔倒了,她倒垃圾回来,刘珍已经昏过去了。丈母娘一边叹气一边出去打热水,老丈人拍拍范明的肩膀,什么也没说。俞红还在不停地给他发消息,他也不方便打开来看。他母亲打来了电话,询问刘珍的情况,范明说了几句后,他母亲提出,刘珍现在月份大了,需要多点人照顾,范明要不就和老丈人提一提,让他们住进来,她和他爸好好伺候儿媳妇。挂了电话,范明坐在医院的塑料凳上,握着手机,长久不说话。他不知道怎么和老丈人说,事实上,他也不想和老丈人说。不知哪里传来一声啼哭,范明猛地抬头,是一个女人抱着襁褓里的婴儿经过这里。范明想起刘珍给她讲过一个故事,说耶稣没有生物意义上的父亲。没有父亲,没有父亲怎么会有孩子呢?抱着婴儿的女人消失在走廊深处。范明的母亲不停地打电话,俞红也在发消息,他关闭了手机。他是个有父亲的孩子,这件事令他感到多么沉重。手术室外静得可怕。他在流泪,在忏悔,也在没完没了地战栗。

【责任编辑:梧桐细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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