虫二攥着背包的带子，指节都泛了白。镇上最后一班通往村里的拖拉机早就没了踪影，暮色像块浸了墨的破布，沉沉压下来，把三十里山路捂得严严实实。她穿着那件新买的深绿西服，白裤子沾了点泥点，长辫子被风吹得贴在颈后，心里像揣了只兔子——是在镇上住一晚，还是赌一把往家赶？

“妈肯定炖了我爱吃的排骨。”她咬咬牙，沿着镇口那条坑洼的土路快步往前走，眼睛不住地瞟向路边。希望能撞见个熟人，捎自己一程。

身后突然传来“突突突”的引擎声，一道刺眼的灯光扫过她的影子。虫二猛地回头，一辆黑色的大型摩托车停在几步开外，车手戴着头盔，高大的身影在昏暗中像座铁塔。

“喂，你去哪？我带你一段。”头盔下传出的男声有点闷，听不出情绪。

虫二的心跳漏了一拍。她知道搭陌生人的车有多冒险，可那股子归心似箭的劲儿压过了恐惧。她点点头，笨拙地坐上了摩托车后座，手紧紧抓住了车手的衣角。

“你是做什么的？”车手发动了摩托车，风一下子灌了进来，他的声音在耳边飘着。

“在县里的文具厂上班。”虫二小声答。

“哦，”车手顿了顿，“我是司机，经常开广东深圳。像你这样的姑娘，要是去广东那边，肯定能混出个样儿来。”

这话像根细针，扎得虫二心里一紧。前阵子村里才传开，邻村一个女孩去深圳打工，从楼上摔下来死了，说是被人逼的。她想象着灯红酒绿背后的阴暗，忙说：“我不图发大财，安稳过日子就行。”

车手突然笑了，笑声透过头盔传出来，有点模糊：“我是说，你要是英语好，做个翻译什么的，那边机会多。”

一路上，车手又问了些镇上中学的事，当他提到几个同学的名字时，虫二的心一下子踏实了——那都是她认识的老乡和学长。“原来你是比我高一届的学长啊！”她忍不住说。

“嗯，”车手应了一声，“你家哪个村的？”

“河东村的。”

“巧了，我家就在你们村北边。你抓紧点，前面路不好走，我开快点。”

摩托车在黑夜里飞驰，周围越来越静，连虫鸣都少了。秋天的夜风吹在脸上，带着刺骨的凉。虫二紧紧贴着车手的后背，不敢说话，可又怕这寂静。她搜肠刮肚地想找点话题，突然想起车手提到的同学里，有个叫兰的女生。

“学长，你认识兰吗？我们以前是同学。她小时候可厉害了，体育好，唱歌也好听，老师都喜欢她，大家还说她和裘大个挺般配的呢！”

车手的身子顿了一下，语气淡了下来：“那都是小时候的事了，现在也就那样。”

虫二没听出他语气里的异样，还在感慨：“是啊，上了高中她就有点贪玩，成绩掉得厉害，没考上大学真可惜。”

车手没再说话。摩托车继续往前开，路越来越偏，虫二家的村子还没到。她心里又开始发慌，忍不住往四周看，只有无边的黑暗。

就在这时，车手突然问：“你怎么敢坐我的车？这荒郊野外的，不怕我是坏人吗？”

这句话像个炸雷，在虫二耳边响了起来。她的冷汗一下子就冒了出来，心仿佛要跳到嗓子眼。“我、我看你不像坏人……”她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我快到家了，就在前面路口下车！”

其实摩托车再往前开几百米就能到她家门口，可她实在不敢再坐下去了。

车手没说话，稳稳地刹了车。虫二几乎是连滚带爬地跳下车，说了声“谢谢”，转身就往村里跑，连背包都差点甩掉。她不敢回头，只觉得身后的黑暗里藏着无数双眼睛。直到冲进家门，看到爸妈熟悉的脸，她才双腿一软，瘫坐在地上，把刚才的事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

“你这孩子，怎么这么傻！”妈妈又急又气，“以后天黑了就别往家赶，陌生人的车说什么也不能坐！”

爸爸也皱着眉，不停地叹气。好在一家人终于团聚，桌上的排骨炖得软烂，香气弥漫了整个屋子，虫二的恐惧才渐渐被冲淡了些。

第二天一早，虫二正在院子里晾衣服，一辆黑色的摩托车从东边开了过来。车手是个二十几岁的高个子男人，他停下车，探头问：“请问郑志伟家住在哪里？”

虫二指了指村西头的方向，男人说了声“谢谢”，摩托车“呜”地一声开走了。看着他的背影，虫二总觉得有点眼熟，可又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没等她想明白，摩托车又折返了回来。男人从车上下来，笑眯眯地走到她面前：“你还认识我吗？我就是昨晚带你回来的人。”

虫二惊得张大了嘴巴，手里的衣服“啪嗒”一声掉在地上。她慌忙捡起衣服，结结巴巴地说：“学、学长？快进屋坐！”

她一边给男人倒水，一边拿香蕉招待他，心里却打了个大大的问号：他怎么会来这里？

“昨晚我的话吓到你了吧？”男人挠了挠头，有点不好意思地说，“今天特意来道歉的。”

虫二的脸一下子红了，她想起自己昨晚狂奔的样子，肯定特别狼狈。“没、没事，我就是有点紧张。”

“其实，我是兰的老公。”男人突然说。

虫二手里的水杯差点掉在桌上。她万万没想到，眼前这个男人竟然是兰的爱人！自己昨晚还在他面前说兰的闲话，真是太尴尬了。

“兰说你是她同学，我想着顺路，就来看看你。”男人笑了笑，没再多提昨晚的事。

又聊了几句，男人就告辞了。虫二站在门口，看着摩托车消失在村头，心里五味杂陈。

后来，虫二在村里遇见了兰。她还是老样子，天然的卷发，大眼睛，笑起来露出两颗虎牙，聪明漂亮的模样一点没变。兰拉着她参观了自己的养鸡场，鸡舍里的鸡叽叽喳喳地叫着，热闹非凡。两个人聊起小时候的事，笑得前仰后合，却都默契地没提那个有惊无险的夜晚。

虫二看着兰忙碌的身影，突然觉得，有些事，埋在心里，反而比说出来更好。就像那个漆黑的夜晚，那场短暂的搭车经历，虽然让她害怕过、紧张过，但最后留下的，却是一种莫名的温暖和释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