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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湖

 

作者:潇湘妃子 来源:本站原创 时间:2025-11-11 阅读:
摘要:秋雨里男人务工许诺修房,冬雪传来其遇难噩耗,女人携补偿款赴水库,种南瓜作“太阳”寄哀思,终在花开时展露笑颜,藏着深沉牵挂。

【一】雨

秋雨从灰蒙蒙的天上落下来,不紧不慢。雨水顺着屋顶的茅草和瓦片的缝隙,找准了那几处惯常的路径,一滴一滴坠下来。底下,女人放了三只碗,一只陶碗,厚重粗粝;一只搪瓷碗,边沿掉了漆,露出黑褐色的铁胚;还有一只,是缺了口的青花瓷。

水滴落进碗里,发出不同的声响。“叮”——,“嗒”——,奏成了独特的交响乐。

女人就坐在炕沿上,看着那几处漏雨。她的脸是这北方农村最常见的模样,被风和日光打磨得很粗糙。她手里纳着一只鞋底,针脚密实,一下,一下,麻绳穿过厚布的声音,沙沙的,和雨声混在一起。

男人在屋里收拾,其实没什么可收拾的,几件磨得发白的旧衣裳,一卷铺盖。他的背景宽阔,微微有些驼,像承载了太多风雨的山梁。

“等我挣了钱回来,”他突然开口,声音干涩,像是许久不用的门轴,“把房顶修了,就不漏雨了。”

女人纳鞋底的手停了一下,只是极短的一下,几乎察觉不到。她没有抬头,只从喉咙里低低地应了一声:“嗯。”

男人不再说话,背起那个灰扑扑的行李卷,一头扎进了雨雾里。他的脚印在泥泞的院门口停留了片刻,很快就被新的雨水填平。女人放下鞋底,走到门口,只看见那条通往村外的土路,在雨里模糊成一片浑黄。她回身拿起抹布,擦拭那几只接雨的碗,尤其是那只青花瓷。碗里的水很清澈,映出屋顶昏暗的椽子。

 

【二】雪

冬天来得很快,几场北风一刮,天地就冻硬了。雪覆盖了田野、屋顶和道路,一片白茫茫。

村支书和两个穿着蓝色工装、面孔陌生的人踏着积雪来了。他们带着外面的寒气,站在屋里。话语是斟酌过的,小心翼翼的,像怕碰碎了什么。“临县……修水库……塌方……没找到……”

“没找到”三个字,像一个个铅球,在冰冷的空气里沉甸甸地飘浮着。

一个薄薄的信封被放在炕桌上,长长的方方的,轻飘飘的,却好像压得炕桌吱呀作响。

女人听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她的手放在膝盖上,手指蜷缩起来,指甲有些变形,嵌着洗不掉的泥土。她没有哭,没有问,甚至没有看那个信封。来访者说了许多安慰的话,她只是点头,送他们到门口,看他们的脚印在雪地里远去。

关上门,她拿起那个信封,攥在手里,攥得指节发白。她走到炕边,看着那几只空了的接雨水的碗。冬天,雨少,屋顶不漏雨了,可屋子里,好像比漏雨的时候更冷、更空。

村里人开始议论纷纷:“一滴眼泪都没有,心肠硬哩。”“怕是吓傻了吧?”“看她那面相,就是克夫的,我早说来着……”“连个尸首都没见着……”

她依旧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喂鸡,拾掇柴火,把院子扫得干干净净。只是话更少了。有时,她会长时间地望着房顶,仿佛能穿透茅草和瓦片,看到那片男人要去修补的天空。她的沉默,不是空洞的,里面填满了别人看不见的东西。

 

【三】水

春天,积雪融化,泥土变得松软。河边的柳树冒出的鹅黄的嫩芽。

女人做了一个决定。她没有请泥瓦匠,也没有买修房顶的材料。她去了趟县城,用那个信封里的钱,买了一张火车票。票面上印着一个她从未听过的地名,临县的那个水库。

这是她生平第一次出远门。火车轰鸣着,穿过平原,掠过村庄。车窗外的世界飞快地后退。她紧紧地抱着一个洗得发白的包袱,里面是几件换洗衣服和干粮。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是有一种力量牵引着她,让她这么决绝地做这样的决定。

水库很大。不是她想象中的碧波荡漾,而是一眼望不到边的、浑浊的水,在春风里泛起细密的波纹,阳光照在上面,反射出碎银子一样的光,有些刺眼。

她在水库边找到一个招待所,最便宜的那种,一间屋挤着四张床铺,墙壁斑驳,散发着霉味。她用自带的干粮就着开水对付了一餐。招待所老板是个胖胖的中年男人,看她一个农村妇女独自前来,好奇地问:“大姐,来探亲?”

她摇摇头,望着水库的方向,轻声说:“来看看。”

 

【四】种子

第二天一早,天刚蒙蒙亮,她就来到了湖边。清晨的雾气像纱一样笼罩着湖面,四周静悄悄的。她沿着堤岸走,走了很久,终于在靠近一片湾岔的地方,找到一片平地。

她蹲下身,从怀里,贴身的衣兜里,缓缓掏出一样东西。那是一方折叠得整整齐齐的旧手帕,蓝色的底子已经洗得发白,上面的白色小碎花也模糊了。她一层层打开,手帕中央,是十几颗饱满的南瓜子。

这是去年秋天,她自己留的种。男人在的时候,最爱在屋后墙根下种几棵南瓜,说南瓜好活不挑地,结的果又顶饱。

她用手,开始刨开那冰冷的、带着水汽的泥土。她的手指粗糙,动作却异常轻柔,像在抚摸婴儿的脸颊。她把几颗南瓜子小心翼翼地放进小坑里,像是安放什么极其珍贵的宝贝,然后,再用泥土轻轻盖上。

一个早起来水库边钓鱼的老人看到了,拄着钓竿问:“闺女,你这种的是啥?”

她抬起头,望着那片无边无际的、吞噬了她男人的水,声音不大,却清晰地说:

“我男人在这底下,太冷了。我给他种个太阳。”

老人愣住了,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最终只是叹了口气,摇了摇头,低声念叨着:“唉,可怜见的,这是想疯了心啊……”

她仿佛没有听见。从那天起,她每天都来。她用那只从家里带来的、缺了口的青花碗,从水库里舀水,一碗,一碗,浇灌在那片小小的泥土上。她的身影在巨大的湖泊映衬下,渺小得像一粒尘埃,却又固执得像扎根的树。

 

【五】花

日子一天天过去。那片泥土里,先是冒出了细细的嫩绿芽尖。慢慢地,藤蔓伸展出来,带着软软的绒毛,贴着地皮,顽强地向前爬。叶子舒展开来,毛茸茸的,心形的,在灰黄的土地和沉碧的湖水之间,绿得惊心动魄。

女人依旧每天都来,浇水,有时只是静静地坐在旁边,看着它们。她的眼神不再是一片荒芜的黄土地,那里面,有了一点绿色的生机。

直到初夏的一个清晨。

她像往常一样走到水边,远远地,就看到了一点耀眼的金黄。

她加快脚步,几乎是踉跄着跑过去。

开了。南瓜开花了。一朵,两朵……金黄色的,喇叭状的花朵,迎着初升的太阳,饱满地、热烈地无所畏惧地绽放着。花瓣厚实,带着丝绒般的质感,颜色是那种最纯粹的、毫无杂质的金黄,像熔化了的阳光,像一个个小小的、温暖的太阳。

它们就开在这片沉默的、土黄色的、巨大的湖边,开在她男人沉睡的地方。

女人在花旁边坐了下来。风吹过湖面,吹动她的发丝,也吹得那几朵黄花微微颤动。她看着花,又看向那片无边无际地水。水面依旧沉默,映着天空的云影。

忽然,她脸上,那常年紧绷的线条,柔和了。嘴角,极其缓慢地,向上弯起一个小小的弧度。

她笑了。

这是男人走后,她第一次笑。没有声音,很轻,很淡,像水面被风吹起的一丝涟漪,很快就消失了。但那双沉郁的眼睛里,有了一点光,一点被那金色花朵点燃的、温暖的光。

村里人听说后,更加确信她疯了,为了一个死去的男人,把活命钱扔在水边,守着一堆不相干的南瓜花。

只有她知道,他没有离开,他只是沉在了这片水底,他作了这片湖。湖水无言,黄花无声。但她知道,他在这里。

而她,为他种下了一个太阳。

夏天快结束时,那几棵南瓜藤上,结了几个青涩的小南瓜。女人要回家了。她小心翼翼地,摘下一朵已经开败、即将孕育果实的、颜色最深沉的黄花,依旧用那方旧手帕包好,贴肉放着。

她最后看了一眼那片湖,和湖边的南瓜藤,转身走上了回家的路。屋顶或许还会漏雨,日子依旧艰难。

但她的怀里,揣着一个太阳。

【责任编辑:梧桐细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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