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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二 《送孟东野序》

类别:人物传记    作品名称:韩愈传     作者:李长之      字数:本文有2789个文字    阅读时间约7分钟

  

  在当四门博士的第二年,韩愈的朋友杨凝死了,这是他在洛阳董晋幕中的同事,加上前一年四月,陆参又死了,陆参就是他在前年二月十八日还作过《送陆歙州诗序》的陆歙州,他曾向陆参荐过侯喜的,于是这时便作了一首一并哭他们两个的诗:

 

  人皆期七十,才半岂蹉跎。

  并出知己泪,自然白发多。

  晨兴为谁恸,还坐久滂沱。

  论文与晤语,已矣可如何?

 

  因为他这一年三十六岁,所以说七十才半。

 

  他又作有《送孟东野序》,这是一篇文学批评史上的重要文献,不能不录:

 

  大凡物不得其平则鸣。草木之无声,风挠之鸣。水之无声,风荡之鸣。其跃也,或激之;其趋也,或梗之;其沸也,或炙之,金石之无声,或击之鸣。人之于言也亦然。有不得已者而后言,其歌也有思,其哭也有怀。凡出乎口而为声者,其皆有弗平者乎! 

  乐也者,郁于中而泄于外者也,择其善鸣者而假之鸣。金、石、丝、竹、匏、土、革、木八者,物之善鸣者也。维天之于时也亦然,择其善鸣者而假之鸣。是故,以鸟鸣春,以雷鸣夏,以虫鸣秋,以风鸣冬。四时之相推夺,其必有不得其平者乎!其于人也亦然。人声之精者为言,文辞之于言,又其精也,尤择其善鸣者而假之鸣。

  其在唐、虞,咎陶、禹,其善鸣者也,而假以鸣。夔弗能以文辞鸣,又自假于《韶》以鸣。夏之时,五子以其歌鸣。伊尹鸣殷。周公鸣周。凡载于《诗》、《书》六艺,皆鸣之善者也。周之衰,孔子之徒鸣之,其声大而远。传曰:“天将以夫子为木铎。”其弗信矣乎?其末也,庄周以其荒唐之辞鸣。楚,大国也,其亡也,以屈原鸣。臧孙辰、孟轲、荀卿,以道鸣者也。杨朱、墨翟、管夷吾、晏婴、老聃、申不害、韩非、慎到、田骈、邹衍、尸佼、孙武、张仪、苏秦之属,皆以其术鸣。秦之兴,李斯鸣之。汉之时,司马迁、相如、杨雄,最其善鸣者也。其下魏、晋氏,鸣者不及于古,然亦未尝绝也。就其善者,其声清以浮,其节数以急,其辞淫以哀,其志弛以肆。其为言也,乱杂而无章。将天丑其德莫之顾邪?何为乎不鸣其善鸣者也? [1]

  唐之有天下,陈子昂、苏源明、元结、李白、杜甫、李观,皆以其所能鸣。其存而在下者,孟郊东野始以其诗鸣。其高出魏、晋,不懈而及于古,其他浸淫乎汉氏矣。从吾游者,李翱、张籍其尤也。三子者之鸣信善矣。抑不知天将和其声而使鸣国家之盛邪?抑将穷饿其身,思愁其心肠,而使自鸣其不幸邪?三子者之命,则悬乎天矣。其在上也,奚以喜?其在下也,奚以悲?

  东野之役于江南也,有若不释然者,故吾道其命于天者以解之。 

 

  东野为溧阳尉,溧阳在江苏南部,靠近宜兴。韩愈这文本是安慰朋友的,然而我们觉得其中的意义却实在丰富极了!这不啻是用“不平则鸣”的观点所看的一部上古文学史,其中对六朝的看法,可以认为是古文派对他们的正式交锋。往远处说,也许韩愈这意见就是司马迁发愤著书说的继承。然而我们觉得在这里已有了长足的进步:一是司马迁只限于说人,没有扩大到自然,现在韩愈这说法才构成了一种形而上学的根据;二是司马迁所谓发愤著书,并没有在负荷这种使命上有明确的选择之意,韩愈则认为必须择其善鸣者而使之鸣,这包括“才”,所以夔就不能以文词鸣;又包括“德”,所以魏、晋就“乱杂而无章”。择善而鸣,这就是天才为时代的象征之说;或鸣国家之盛,或自鸣其不幸,都认为悬乎天,则是创作家之反映时代为被动之说,至于人声之精者为言,言之精者为文词,尤其合乎现代对语文的看法。本文之超特峭宕,是更不用说了。它是一篇好批评文字,也是一篇好文艺创作。

 

  在同年作的《与陈给事书》中,曾提到“送孟郊序一首,生纸写,不加装饰”,可知他是很爱此文的,所以急于呈给人看了。书中又有“道不加修,而文日益有名”语,前者自然是谦词,后者却怕是实况。他现在已走入成熟的路途中了。

 

  就在这一年的正月到五月,因为关中缺雨,德宗曾下令停止礼部和吏部的考试,韩愈为人才计,曾上疏力争。他说连考生和考生所带的童仆算上,不过当京师人口百分之一,决不当因为粮食恐慌而罢选举,至于其他的害处却可使远近惊惶,人士失业;假若讲迷信,则人之失职,更足以致旱了。最后他说:“以臣之愚,以为宜求纯信之士,骨鲠之臣,忧国如家,忘身奉上者,超其爵位,置在左右;如殷高宗之用傅说,周文王之举太公,齐桓公之拔宁戚,汉武帝之取公孙弘。清闲之余,时赐召问,必能辅宣王化,销殄旱灾。”我们不晓得这疏上去以后当时有无反响,但知道在次年,却终于把贡举停了!《子产不毁乡校颂》当为此时作。

 

  这时不知为什么,韩愈的四门博士官忽然被罢了。后来又不知为什么又迁为监察御史。在青黄不接的中间,有《上李尚书书》,李是李实。其中说李实“赤心事上,忧国如家”,末后又以文章十五篇,为谒见之资。不用说,这是因为求差事,不免恭维几句的。后来韩愈撰《顺宗实录》,曾说李实“恃宠强复,不顾文法,是时春夏旱,京畿乏食,实一不以介意,方务聚敛征求,以给进奉。每奏对,辄日:'今年虽旱,而谷甚好。'由是租税皆不免。人穷至坏屋卖瓦木,贷麦苗以应官。……陵轹公卿已下,随喜怒诬奏迁黜,朝廷畏忌之。咨有诏免畿内逋租,实不行用诏书,征之如初。勇于杀害,人吏不聊生。至谴,市里欢呼,皆袖瓦砾遮道伺之,实由间道获免”。这恐怕才是李实的真面目,和信上所谀,判若两人。这自然是因为真正著述与应用书信的不同而然,可是韩愈往往因耐不住贫贱,就枉尺直寻,虽于整个人格无损,但不免为人所讥了。

 

  在贞元十九年七月,他犹任博士之职,这是由《论今年权停举选状》可以推知的。他的失官恐怕也没有多久。因为他迁为监察御史后,还在继续上疏,论天旱人饥呢。他为人民的疾苦呼吁着,说应该免税:

 

  ……上恩虽宏,下困犹甚。至闻有弃子逐妻以求口食,拆屋伐树以纳税钱,寒馁道途,毙踣沟壑。有者皆已输纳,无者徒被追征。臣愚以为此皆群臣之所未言,陛下之所未知者也。

  臣窃见陛下怜念黎元,同于赤子。至或犯法当戮,犹且宽而宥之,况此无辜之人,岂有知而不救?又京师者,四方之腹心,国家之根本,其百姓实宜倍加忧恤。今瑞雪频降,来年必丰,急之则得少而人伤,缓之则事存而利远。伏乞特敕京兆府,应今年税钱及草粟等在百姓腹内,征未得者,并且停征,容至来年蚕麦,庶得少有存立。

  臣至陋至愚,无所知识,受恩思效,有见辄言……

 

  一片恻隐之心,跃然在纸上。韩愈虽每急于求官,为人诟病,但是他得官之后,却总是不计得失,做些事情,这也就够令人敬爱的了。然而这回上疏,不唯未被采纳,反而贬了官。中间作梗的人,也许就是李实等。上次的上书,说不定也是早晓得李实之险诈。不得不敷衍或疏通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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