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外婆家的槐花

外婆家的后院有一颗槐树。槐树有海碗口那么粗,超过屋顶,春夏之际,绿荫就遮蔽了半个小院。
我最喜欢的是外婆家的春天。从四月开始,每天清晨都是被槐花特有的清香叫醒的。推开后窗,一股清甜的香气便扑面而来,让人精神一振,如饮甘泉。抬头望去,高高的槐树上开满了白色的花,一穗一穗的,吊在嫩绿的树叶下,像一串串洁白的宝石,在露水的折射下闪着晶莹的光。
槐花开了,最高兴的就是我们几个小孩子。那时候,捋榆钱、采槐花是我们的最爱玩的游戏。海碗粗细的树,两手刚好环抱,这样的树最容易爬。肩上斜挎一个空书包,倒退几步,往前一冲,朝树上一蹦,双手抱稳,双脚交叉紧扣,手脚并用,身体蠕动,在弟弟妹妹惊叹羡慕的眼光中,蹭蹭几下就爬到一个大树杈。略略喘一口气,朝树下得意的挥挥手,握紧树枝,站起身来,朝着槐花较多的树枝探去。
风吹过来,树叶忽然哗哗作响,树枝也开始摇晃起来,瞄了一眼枝叶缝隙里的地面,心里莫名一阵紧张。这时才发现,双手握着的树枝上不时虫子爬过,头顶上也有蜜蜂飞来飞去,嗡嗡作响。想要退却,却心有不甘。耳边传来弟弟妹妹们的欢呼声,只能咬咬牙,握紧树枝,踩着粗壮的枝杈慢慢挪动。
终于挪到花繁叶稀处了,一只手紧握树枝,一只手开始采花。采下一串,一捋,白色的花朵就全握在手中,迫不及待的揉在嘴里,甜蜜的味道和独有的清香一下就在齿间爆发出来,比吃过的任何水果都好吃。连吃几把,才想起弟弟妹妹还在地上眼巴巴的望着,于是随手折断几根花枝,扔下树,弟弟妹妹们就开始哄抢起来。顾不得看弟弟妹妹们玩闹,腾出手来开始摘花,不一会儿,书包里就塞的满满的。小心翼翼的沿着树干爬下来,刚要炫耀自己的收获,一抬头,却发现外婆正倒提着鸡毛掸子站在树下,弟弟妹妹低着头站在旁边,才知道大事不妙。
跑,是跑不了的。外婆只有在特别生气的时候才会打我们。鸡毛掸子打在裤腿上啪啪作响,皮肉却不会疼,所以看见 外婆生气我也不会害怕,一般只要撒个娇就能蒙混过关。不过这次外婆好像特别特别生气,她的脸色很难看。看见我下树,不容我撒娇,就一把抓住我的胳膊,不由分说就抽了起来,边抽边数落:“让你不学好,让你爬树……”
鸡毛掸子高高的扬起,实实在在的抽在屁股上,钻心的疼。我忽然能感觉到她的气愤和伤心,更能感觉到弟弟妹妹们的害怕和担心。
被没收所得,以儆效尤之后,趴在炕上的我很快就吃到了人间的美味——外婆做的槐花谷垒(焖饭)。半开的槐花洗净,凉到半干,倒入面盆,与面粉均匀搅拌,白生生的槐花很快就变成粉嘟嘟的。红红的火苗贪婪的舔着黑黑的锅底,锅里的水早就闹腾起来了,白色的蒸汽不时调皮的顶着锅盖。竹制笼屉安在锅上,半干不湿的笼布铺在底面,当水汽开始在笼屉内营造魔法幻境时,裹着面粉的槐花就开始登台表演,一个个盛装出场争先恐后的在笼布上跳起舞来。盖好笼屉,只需一刻钟,槐花的清香混着麦香弥漫在整个院子,让人不由垂涎三尺。打开笼屉,只见刚才还粉嘟嘟的槐花,已经变成了一个个精美的琥珀,散发着迷人的香气。这时的槐花就可以吃了,但我认为还不够完美。槐花谷垒(焖饭)被取出来,在大盆里晾一会。趁着这个时候,外婆开始在炒锅里放油,切葱蒜。油放很少,很快就红了,放入葱蒜,刺啦作响,倒入已经半凉的谷垒(焖饭),只是简单的翻炒几下,撒少许盐,滴两滴香油,就可以出锅。这时候,槐香、面香、葱花香,各种香味混合在一起,在热量的作用下达到了极致,像钩子一样一下子将我们这些小馋虫的口水钩了出来。
一碗香喷喷槐花谷垒(焖饭),一碗黄澄澄的稀饭,一小碟咸辣酸爽的咸菜,再加上外婆的唠叨,这是我记忆中最美的晚餐。
其实在树上摘花并不太难,只要胆大心细就行(自己认为),但自从那次被外婆教训以后,我就再没有爬过树,身体胖起来以后连那个想法也没有了。
每当槐花开的时候,我还会带着弟弟妹妹到树下摘槐花,不是爬树,而是用钩杆子,钩子钩住花枝上,用手一转,细嫩的花枝就被绞断,连枝带花就掉了下来。摘下槐花,送到厨房,洗干净,晚上便有外婆做的槐花谷垒(焖饭)、槐花蛋饼、槐花包子、槐花蒸饺。
外婆故去后,舅舅为了装修院子,将槐树砍去。从哪以后,虽然我再也没有吃过槐花,但有一棵槐树,伴着外婆那细声细语的唠叨,在我的心里开了花,散发着迷人的清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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