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堂上燕

院子里飞来两只燕子,“咝、咝”叫着上下翻飞,时而落在屋沿上呢喃,时而向堂屋里窥视,后来,竟堂而皇之飞进堂屋。燕子在屋中盘旋,搅得灰尘自屋顶落下,我有些害怕。母亲说,燕子进宅是吉利事。母亲的话我似懂非懂,母亲的笑容,我懂了。
燕子往复穿梭,在屋檩处筑了个巢,安了家。燕巢深灰色,像个倒扣着的小簸箕,巢口正对着堂屋门口,飞进飞出很方便。小小燕巢,是燕子夫妇从一里之外的河边,衔来一口口泥,千辛万苦筑成的。从此,我家和燕子一家成了同一屋沿下的邻居。
“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是刘禹锡对沧桑变换,物是人非发出的感慨,巧的是,我家房子以前的主人也姓谢,谢家虽然没有王导,谢安那样显赫地位和名望,但也是个家财殷实的富商。
无论燕子是不是谢家旧时燕,飞入我家就是飞入了寻常百姓家。它们从南到北,不远万里,情有独钟选中我家,是我家与燕子的缘分。
日出日落,栉风沐雨,燕子飞进飞出,父亲上班下班,母亲缝缝补补,燕子与我家和睦相处,其乐融融。
一天,燕巢中传出“叽叽”的声音。母亲说:“孵小燕子了”。昔日谢家的堂屋,现在成了我家的厨房,做饭的烟气升上屋顶,我为雏燕担着心,怕它们受不了这人间烟火的熏呛。我天天向燕巢张望,想看一看雏燕的模样。
这几日,两只燕子往复穿梭,格外忙碌。一只飞去觅食,另一只站在屋沿上警戒,摆出一副时刻消灭来犯之敌的架式。几天后,或因雏燕食量增大,或因燕子觉着它们的孩子没有危险,警戒解除了,燕子夫妇双双飞去觅食。
那天,出去觅食的两只燕子迟迟未归,待哺的雏燕“喳喳”叫着发出急切呼唤,有一只雏燕从窝中探出头来。我看见它了。雏燕长着一副黄嘴巴,大大的黑眼睛,样子怪怪的,仰着头,“喳、喳”叫的很难听,一点也不讨人喜欢。
除了和玩伴们戏耍之外,我最大的乐趣就是坐在院子里看燕子。燕子归巢时,凌空俯冲下来,穿门、入巢、急停,几个高难动作,瞬间一气呵成,每次都让我看的瞠目结舌。在空阔地带,它们从空中俯冲下来,几近触及地面的刹那,急转飞升,冲上云天。看得我心里痒痒,幻想自己也变成一只燕子,同燕子们一起上下翻飞,在天地间纵横。
不久,小燕子在燕子夫妇带领下飞出来。一只,两只,数了数,一共五只。小燕子出落的比她们的父母还俊俏。黄嘴巴不见了,眼睛和头的比例刚刚好,娇小的身形,披着深蓝色,闪着金属光泽的外套,雪白的衬衫包裹着柔软的腹部,赭红色的围巾垂在胸前。小燕子像一群俊男靓女,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初见蓝天白云的小燕子,抑制不住内心的冲动,跃跃欲试,恨不能直冲云天。他们太稚嫩了,在院子上空盘旋一圈,又落回屋脊。燕子夫妇一次又一次带着他们起飞,期盼着它们早日羽翼丰满,筋骨强健,穿云破雾,飞越万水千山,去那遥远的南方,完成生命中的第一次迁徙。
中秋节过后,燕子一家,悄然飞走了。天气逐渐变冷,我的心里更冷。
在漫长的冬季和春季,藏在我心底的秘密只有担心和期盼。担心它们留在南方不回来了,担心它们迷了路,担心它们在迁徙途中遇到不测。我心神不安的盼望着它们归来。
春花落了,夏花开了,立夏之后天气热起来,塞外小城迎来雨季。燕子,你们在哪里?,
一天放学回来,习惯性向燕巢一瞥,两个小脑瓜从燕巢中探出来,正瞪着圆溜溜的眼睛看着我。“燕子”我失声叫起来。似曾相识,是燕子夫妇吗?我不敢确定,但是,从它们注视我的眼神里,可以肯定,它们认识我,是我家的那两只燕子。
上中学前的那个暑假,又有六只燕子跟着燕子夫妇练飞行了。就在那时,父亲决定搬家。其实,搬家的事已经酝酿好一阵子了。叔叔要结婚,奶奶要和叔叔一起生活,父亲把房子让给奶奶和叔叔。
真的很无奈,我舍不得这个铭刻着我童年记忆的家,我更舍不得与我朝夕相处的燕子一家。我相信燕子夫妇明年一定还会回来,可我呢,再也回不来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