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木器时代

我的童年应该是属于木器时代。回首往事,木器总在脑海里占有一席之地。那些简陋又质朴的物件,是我童年时的陪伴,虽无声却有情,令我难忘。
木扁担,不太长,磨得光滑,中间粗两头细。挑起重物行走,颤颤悠悠的。两头钉上半圆形的铜扣子,防止绳索从扁担头滑脱。担粮食,担水,担粪,用处可大了。父亲上河工,就是带上自家的扁担、挑子,挖大河,筑长堤,护农田。所以想起那根扁担,似乎就看到那些磨痛的肩,流汗的脸;听见挑夫那响亮的号子。不仅男人们使用扁担,女人、儿童也都用。小时候我在前头,外婆在后头,桶挂在外婆那一头,一老一小的合作,好像是一个游戏。
木桶,是家家都有的。高的、矮的;长的,圆的;带脚的,带把手的,形状不一。木片、钢丝、桐油、粗粗的胶丝绳,还需要木匠、箍桶匠,制作木桶在当时该有一个产业链。如今南京老门东附近有个箍桶巷,那里曾经一定很热闹,当然和现在的热闹一定不同。人们用高木桶担水,提桶拎水,用长木桶洗澡,矮圆桶洗衣,带脚的木桶清洁卫生。炎热的夏天,将长木桶架在外面场地上,一边高一边低,小男孩就在门口洗澡。有一次弟弟正洗澡,邻居小女孩恰好经过,弟弟慌乱地逃进屋,光脚踩在泥地上差点滑倒,嘴里忍不住大骂女孩不害臊。女孩子被骂得莫名其妙,一旁的大人则哈哈大笑。
夏天下大暴雨,水漫小村,路上的水深齐膝,男孩们把长木桶拿出来,飘在水上,木桶就成了小船,喧闹着在水上划船,谁也不去考虑暴雨给庄稼带来的灾难。沉浸在划船的快乐里,甚至顾不上蚂蟥趴在腿上,小女孩见了会尖叫,男孩子扯掉继续玩耍。
木桶用时间长了,会有岁月的痕迹。长期不用,木板会干燥而松脱。老爸自己会给木桶上桐油,放置一段时间再放水浸泡,让桶的缝隙变得紧密,不再漏水,每一年都要对木桶进行护养。
木门是家家户户都有的了。普通人家的木门做工都是比较粗糙的。上面有榫头,中间有插销。两扇门关闭起来,用铁链锁锁起来,中间就那么严丝合缝。我家老屋的木门锁上后会有很大的缝隙,足够一个小孩子从里面钻进钻出。所以放学后,我会从门缝里钻进去放书包,再从门缝里钻出来去挑羊草。脑袋夹在门缝里,进不来也出不去的时候也遇到过,大概很费力地自救过,也大声嚎啕,正好大人回来解救过。总之,那是一种有趣又有风险的挑战。
那时候有一个迷信的说法,说小孩子爬高可以长高,那木门就是最好的爬高处。它后面有门栓,有横杠,踩着这个横杠和木栓,就可以顺利爬到门上端。于是就多了一项游戏,有时候孩子们会爬到门顶上捉迷藏,或是藏在那里突然吓唬别人,或是在门上方放上扫把或水盆来戏弄别人。
把门板卸下来,搭在长长的木凳上,就是舒适的床,看月亮,数星星。也可以绑几根竹竿支蚊帐,这样夏夜就可以席门睡在天地间了。只是门没有围框,第二天说不准父母会在地上发现一个睡相不好的孩子。
木栅栏是用木棍或废木板做的,防止猫狗把菜园子踩踏坏。或许是我偶尔会拔一根木棍来用,或者常常比较吃力地翻越它;又或者在现在的记忆力里,不同的木栅栏与蔬菜地构成了一道道独特的风景,所以我很难忘。
木底鞋,有夏天的单鞋,也有冬天的棉鞋。父亲做底,母亲做鞋,他们怎么合作完成的我不记得了。木底分两块,中间部分上下各一半交错,独立又交错,这样木底就可灵活转动,便于行走。不必像日本女人穿木屐那样小步挪动。木底鞋既可增高又可防水,冬天还保暖,唯一的缺点就是有点重。但是有穿上时的负重,就有脱掉时的轻松,两者我都挺喜欢。踢毽子能踢老高;踢人也吃痛,如果能像鲁迅那样踢鬼,它一定不比大头皮鞋差。
至于床和各种橱柜那就不必说了,都是木质的。请一个木匠回来打家具,需要供吃供喝好多天,我很喜欢看着木匠用凿子雕刻床框上的镂空花纹。那时候,木匠是一个能养家糊口的行业。男孩子不上学可以跟着师傅学木工。
不知何时起,木器在我们生活里逐渐消失,有的变得极其精致且昂贵,不是普通人家能承受的。在现代化装修的房子里,我还能留一张小木凳、一张小木椅、一只四脚小木桶已经很难得了,它们实在质朴得可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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